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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6-11 19:24:06

精选章节

我是越国最锋利的刃,淬火的却是范蠡的手。

他亲手将我献给吴王那夜,指尖划过我颈侧:“这毒香,夫差会喜欢。”

十年间我在仇人枕边藏毒,夜夜数他心跳等收网。

庆功宴上他举杯贺我大仇得报。  我含笑饮尽他杯中酒:“毒,也下在范蠡大人酒里。”

姑苏台坍塌时,他呕着黑血抓住我裙角:“为什么?”  我踩着夫差头颅回眸一笑:“你教我搅弄风云,却忘了教我怎么爱你。”

1

会稽山的春寒能钻进骨头缝里。

一柄青铜短剑在粗糙的磨刀石上反复刮擦,发出刺耳的“嚓…嚓…”声。火星偶尔溅起,照亮持剑者年轻却异常沉静的眼眸——西施,本名施夷光。她大约16岁,穿着粗布短打,汗水浸湿鬓角,手臂线条柔韧有力,与那张日后倾国倾城的脸形成奇异反差。

简陋的营地隐藏在山坳密林中。十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正在不同区域接受严苛训练:格斗、攀爬、辨识毒草、模仿贵族仪态。空气里弥漫着汗味、泥土味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。

“停。”

阴影里走出个人。范蠡,越国上大夫。他身着素色深衣沾着山间露水,身姿挺拔如松,面容俊朗,眼神却比剑锋更冷,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。他走到西施面前,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剑。他捏住她下颌抬起,指腹薄茧刮得人生疼。

“剑,是凶器。磨得太利,反易折断。藏锋,才能活命杀人。” 他冷冷的道,伸出两指,轻轻搭在剑刃上,感受着锋芒。

西施垂下眼睫,汗珠砸在剑身:“夷光明白。剑锋为杀人,藏锋为…活下来杀人。”

范蠡眼底掠过一丝激赏,快得像错觉。

……

烈火焚村,越国士兵的哭嚎,吴国骑兵狰狞的面具,一个与西施眉眼相似的妇人将西施死死压在身下,鲜血染红她的视野…西施握着剑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
范蠡声音低沉道:“血债,需血偿。夫差骄奢淫逸,吴国看似强盛,实则内忧外患。你是撬动这巨石的支点。夷光,你将是越国最深的影子,最利的刃。”

西施抬起头,直视范蠡,眼中燃烧着冰冷的复仇火焰:“我,愿意做这柄刃。”

2

营地剑术场上, 西施与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持木剑对峙。少年率先猛攻,势大力沉。西施步伐灵动,如穿花蝴蝶,闪避格挡,伺机反击。汗水顺着西施精致的下颌滴落。她的眼神锐利专注,捕捉着对手每一个细微的破绽。

少年狞笑道: “夷光,光会躲可不行!” 他使出全力,一记凶狠的劈砍直取西施肩颈。

西施眼中寒光一闪,不退反进,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侧旋,木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,精准地刺中对手持剑的手腕麻筋。

少年“啊!”的痛呼一声,木剑脱手)。

西施 木剑顺势点在他咽喉,叫声: “承让。”

范蠡站在场边,轻轻鼓掌,道: “以柔克刚,一击制敌。夷光,你的剑,已有‘意’。但记住,在吴宫,你的剑要永远藏在袖中,藏在眼底,藏在…最温柔的笑靥之下。” 他走上前,递给西施一方素帕,“擦擦汗。”

西施接过帕子,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范蠡的手。两人目光有一瞬的交汇。西施迅速低头,范蠡则已恢复如常的深邃。

营地边缘,另一个同样美貌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骄纵的少女——郑旦,远远看着这一幕,眼神复杂,有羡慕,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。

营地药草房,夜晚,油灯昏黄。西施专注地捣着石臼里的草药,空气中弥漫着苦涩与奇异的香气。她身边摊开着几卷破旧的皮卷,上面画着各种植物和人体经络图。

西施指尖捻起一点粉末 ,喃喃自语,“钩吻…半钱可致幻,一钱…夺命。曼陀罗…麻痹之效…” 她小心翼翼地将一种黑色粉末混入香膏。

这时,范蠡无声地出现在门口,看着她的侧影,说:“毒,是最后的手段,也是双刃剑。用得好,可杀人于无形;用不好,先噬己身。”

西施手微微一颤,随即稳住,没有回头):“大人放心。夷光会记住,毒药只在最必要的时候,喂给最该死的人。” 她将调好的香膏装入一个精致的玉盒。

范蠡走近,拿起玉盒嗅了嗅,微微蹙眉):“这香气…太冷冽了。夫差喜欢热烈的、能点燃他征服欲的东西。” 他拿起案几上一朵晒干的赤红花朵(某种象征热情的花),“要像这火鸢尾,看似绚烂灼人,根茎却深藏剧毒。”

西施抬眼看他,烛光在她眼中跳跃):“大人对夫差的喜好…真是了如指掌。”

范蠡放下花,避开她的目光,语气转冷: “知己知彼。你的任务,是让他沉醉在你编织的梦里,在美酒、歌舞和你的一颦一笑中…慢慢腐朽。” 他顿了顿,“郑旦会和你一起入吴宫。她性子外露,你要善加利用,让她成为你的掩护,必要时…也是你的替身。”

西施手指无意识地收紧:“…是。”

范蠡转身欲走,又停住,声音低沉:“夷光…答应我,无论如何活下去。” 说完,身影融入门外夜色。

西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,低头凝视玉盒。昏黄灯光下,她的侧脸一半明亮,一半陷入浓重的阴影,如同她此刻的心境。她拿起那朵火鸢尾,花瓣在指间被悄然捏碎,红色的汁液如同血痕。

清晨的营地溪边,薄雾笼罩山林,溪水潺潺。西施独自在溪边练习范蠡所授的“惑心之舞”。她的动作极其柔媚,眼波流转,顾盼生辉,每一个眼神、每一次抬腕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。然而当她停下,眼神瞬间恢复清冷,如同覆上一层寒霜。

忽然,传来一阵脚步声,范蠡走来,手中拿着一支新削的竹笛,悠悠然道:“舞已得其形,尚缺其神。惑心之术,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信以为真。你要让夫差相信,你就是那个为他痴狂的、来自苎萝水边的精灵。”

西施停下舞步,气息微喘:“大人,我…做不到。” 她眼中有一丝挣扎,“对着仇人,如何能演得出真心?”

范蠡将竹笛递给她: “那就把它当成最残酷的战场。你的笑靥是弓,你的眼波是箭,你的…身体,是淬毒的匕首。每一次靠近他,都是一次致命的刺杀。”

西施接过冰凉的竹笛。她的手指拂过笛身,触碰到范蠡握过的地方。

范蠡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): “吹一曲吧。越地的《采葛》,夫差喜欢听。”

西施将笛子凑到唇边,清越而略带哀伤的笛音流淌而出)。笛声在山谷中回荡,惊起几只飞鸟。阳光穿透薄雾,照在她身上,美得不似凡尘中人。

范蠡看着西施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,眼神深邃复杂,有欣赏,有利用,有期许,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东西。

笛声渐歇。西施放下笛子,回头看向范蠡: “大人,若任务完成…夷光还能回来吗?回到…您身边?” 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试探。

范蠡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,避开她的视线,望向远山: “山河破碎,何以为家?待越旗插遍吴地,自有你的归宿。” 他的回答模棱两可,带着政客特有的冰冷。

西施眼中的光暗了下去,嘴角却弯起一个完美无缺的、练习过千百次的柔媚笑容。

良久,西施道: “夷光明白了。我的归宿…就是吴王的坟墓。” 她转身,再次起舞,这一次,舞姿更加柔媚入骨,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悸。

溪水边,绝色舞姬与深沉的谋士,构成一幅美丽而残酷的画卷。笛声似乎仍在山谷间低徊呜咽。

3

三年后,越王宫。

西施与郑旦身着华美的越女服饰,跪在殿中。她们已褪去青涩,美得惊心动魄。西施低眉顺眼,郑旦则好奇地微微抬眼打量。

“抬起头来。”王座上的男人,越王勾践一身粗布麻衣,形容枯槁,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雄性特质的火。

西施与郑旦抬头。勾践死死盯着西施的脸,仿佛在审视一件完美的武器。

勾践对范蠡道:“少伯,这就是你为寡人…为越国,准备的‘神兵’?”

范蠡躬身: “大王,此二女乃天赐越国。夫差好色而刚愎,此女入吴,必乱其心,惑其智,为我越国赢得喘息之机,乃至…倾覆之机。”

勾践目光在西施脸上停留良久,发出一声短促的、意味不明的笑: “好!好一柄‘神兵’!范大夫,你…舍得?” 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范蠡。

范蠡躬身,神色毫无波澜,声音斩金截铁:“为复国大业,臣万死不辞,何惜…”他顿了顿,“身外之物。”

“身外之物”四个字,他说得极轻,却像冰冷的针,刺入西施的心口。西施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华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。她听到范蠡的话,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,随即归于死寂般的平静。指甲深掐进掌心,留下月牙形血痕,她竟丝毫觉不出疼。

万死不辞…何惜身外之物…原来在他眼中,她终究只是一件器物…

越王却是无比的高兴,“好!送入馆舍,择吉日…献与吴王!” 勾践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。

侍卫上前。西施顺从地起身,跟随侍卫向外走去。经过范蠡身边时,她没有看他一眼,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。裙裾拂过殿内冰冷的石板地面,没有一丝声响。

范蠡维持着躬身的姿势,直到西施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。他缓缓直起身,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平静,只有袖中紧握的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。

西施的马车驶向吴国关隘。她掀开车帘,最后望一眼故国青山。指尖蘸了玉盒里的香膏,点在颈侧脉搏。

浓烈如火的异香漫开。

“夫差,”她对着铜镜勾起唇角,“这是你的断头香。”

“范蠡…这是你为我选的路。我会走下去,走到…你们的尽头。” 她合上玉盒,抬眼望向车窗外越来越近的、象征吴国霸权的巍峨关隘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倾国倾城、却毫无温度的笑容。那笑容深处,是比钩吻更毒的恨意。

马车驶入巨大的阴影之中。

4

吴国,姑苏台,灯火通明,丝竹喧天。巨大的青铜兽首灯盏吞吐着火焰,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。吴国君臣宴饮正酣,舞姬身姿曼妙。空气中混合着酒香、肉香和浓郁的熏香。

吴王夫差高踞王座。他年富力强,面容英武,眉宇间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与一丝被酒色浸染的倦怠。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杯,眼神扫过殿中舞姬,带着挑剔与不耐。

这时,内侍尖声唱喏: “越王勾践,献美人于大王——!”

音乐骤停,全场目光聚焦,殿门缓缓开启。西施与郑旦在越国使臣(实为范蠡安排的密探)引领下,袅袅婷婷步入大殿。郑旦穿着艳丽的桃红纱衣,笑容明媚张扬,主动向夫差抛去一个大胆的媚眼。西施则是一身素雅的月白鲛绡纱裙,只在裙裾和袖口点缀着银线绣出的暗纹水波。她微微垂首,步履轻盈如踏水波,如同月宫中不慎坠入凡尘的仙子。

全场惊叹!方才还喧闹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。所有的目光,尤其是夫差的目光,牢牢钉在西施身上。郑旦的艳色在西施那种空灵纯净、不染尘埃的气质面前,瞬间显得俗艳。

夫差身体微微前倾,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征服欲和惊艳:“…此女何人?”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。

越使躬身: “回禀大王,此乃我越国苎萝村浣纱女,名唤…施夷光。”

西施在夫差灼热的目光下,恰到好处地抬起眼帘。那双眼睛清澈如山泉,带着一丝初临大场面的怯意和好奇,如同受惊的小鹿,瞬间击中了夫差心中最柔软又最暴虐的角落:“民女夷光,拜见…大王。” 她的声音清泠悦耳,带着越地特有的吴侬软语腔调,尾音微微颤抖,更添楚楚动人。

夫差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
这时,却见伍子胥 猛地站起,须发皆张,声如洪钟,说道:“大王!越女献媚,包藏祸心!勾践狼子野心,岂会真心献美?此乃‘美女破国’之毒计!请大王即刻将此二女逐出姑苏,以绝后患!” 他目光如电,直刺西施,仿佛要撕开她美丽的伪装。

殿内气氛瞬间凝固。

夫差被打断兴致,极度不悦,猛地将手中玉杯顿在案上,酒水四溅:“相国!” 他怒视伍子胥,“寡人横扫诸侯,难道还怕两个小小越女不成?勾践匍匐在寡人脚下,献其珍宝美人以示臣服,此乃天经地义!相国莫非以为寡人是那等会被美色所迷的昏聩之主?” 他虽如此说,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西施。

西施适时地露出惊惶之色,身体微微瑟缩,求助般地望向夫差,眼中瞬间盈满水光,泫然欲泣: “大王…” 这一声呼唤,带着无限的委屈和依赖。

夫差看到美人受惊垂泪,保护欲和怒火同时升腾: “够了!相国,寡人念你劳苦功高,今日之言,权当酒后失态!休要再提!” 他起身,大步走到西施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伸手抬起她的下巴,强迫她与自己对视。

西施被迫仰视夫差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

夫差感受着指尖细腻的触感,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,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快感涌遍全身:“美人莫怕。从今日起,这姑苏台,便是你的家。寡人…便是你的天!” 他一把将西施拉入怀中,动作霸道。

郑旦被晾在一旁,脸色僵硬,眼中闪过一丝嫉恨。伍子胥痛心疾首,仰天长叹。范蠡安排的越使低垂着头,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
夫差拥着西施,在群臣各异的目光中,走向王座后方。丝竹声再起,却显得嘈杂而空洞。

5

夜晚,吴王宫的西施寝殿“椒兰之室” 。

巨大的青铜浴斛,热气氤氲,漂浮着各色花瓣和名贵香料。西施浸在水中,只露出圆润的肩头和纤细的脖颈。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肌肤滑落。

殿内极尽奢华:明珠为灯,锦幔低垂,金玉器物随处可见。空气里弥漫着夫差命人送来的、更加浓烈的异域奇香。

西施眼神空洞地望着漂浮的花瓣,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锁骨下方,一道营地训练时留下的极淡旧疤。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低回): “家?天?” 她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嘲讽。她缓缓沉入水中,让温热的水淹没口鼻,仿佛要洗净方才大殿上被夫差触碰过的地方。

脚步声响起,郑旦披着薄纱,气冲冲地闯了进来。

“夷光!你倒好,独占大王恩宠!我算什么?陪衬的花瓶吗?” 她看着西施浸在水中的绝美身姿,眼中嫉妒更甚。

西施从水中浮起,抹去脸上的水珠,神情已恢复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柔弱的歉意):“阿旦姐姐…大王他…我也不知道…他为何…” 她声音低柔,带着无奈。

郑旦语气稍缓,但仍带怨气:“哼!别装了!你那些手段,当我看不出?装可怜,扮清高!男人就吃你这套!”

西施起身,侍女立刻为她披上丝袍。她走到郑旦面前,拉起她的手,眼神真诚):“姐姐,我们是一同从越国来的。在这吴宫,我们才是真正的自己人。大王今日宠我,焉知明日不会宠你?夫差喜怒无常,我们姐妹若不互相扶持…如何在这虎狼之地生存下去?” 她压低声音,“伍子胥那老匹夫,恨不得生吞了我们。”

郑旦神色缓和下来: “那…你说怎么办?”

西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:“姐姐美貌不输于我,只是性子太直了些。夫差喜欢新鲜,也喜欢被仰慕。你只需…在他来我这里时,‘不经意’地出现,展示你的舞姿,你的热情…让他知道,除了水中月,还有一团能温暖他的烈火。” 她将一个精致的小香囊塞入郑旦手中,“这是我特制的香,最能…激发男子豪情。”

郑旦握着香囊,脸上露出喜色): “真的?好妹妹!我就知道你有办法!” 她喜滋滋地离开。

西施看着郑旦离去的背影,脸上的柔弱瞬间消失,只剩下冰冷的算计。那香囊里的香,确实能短暂地激发情欲,但用得多了,会让人更加暴躁易怒。她需要郑旦吸引夫差一部分火力,更要让夫差在两种截然不同的“美色”刺激下,更快地掏空自己,激化他与伍子胥等老臣的矛盾。

6

深夜。吴王宫夫差寝殿,紫铜兽炉里熏香袅袅,正是西施带来的那盒特制“火鸢尾”香膏的气息,浓烈、馥郁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腥。夫差鼾声如雷,沉沉睡去,一只粗壮的手臂还霸道地箍着西施。

西施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,那里没有一丝睡意,只有冰冷的清醒和刻骨的恨意。她像最精密的机械,一点点、极其缓慢地从夫差沉重的臂膀下挪出身体,没有发出丝毫声响。

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无声地走到妆台前。打开一个暗格,取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、密封的玉瓶。里面是粘稠的黑色液体——浓缩的钩吻之毒。

她的手指稳定得可怕,用特制的细长银簪,沾取极其微量的毒液。然后,她回到榻边,屏住呼吸,俯身靠近夫差因酒醉而微张的嘴。

簪尖,一滴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毒液,悬在银簪尖端,微微颤动。

西施内心喃喃: “一滴…入梦。三滴…夺魄。十滴…穿肠烂肚。” 她眼中杀意凝聚。

突然,夫差在梦中咂了咂嘴,含糊地嘟囔了一句:“美人…好香…” 手臂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。

西施动作瞬间凝固,簪尖的毒液险险收回。她眼中闪过一丝懊恼,随即被更深的隐忍取代:“…看来还不是时候。” 她迅速收起玉瓶和银簪。目光落在夫差枕边那把象征王权的青铜长剑上。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。

她的手指缓缓拂过冰冷的剑鞘,最终却只是拿起旁边一方丝帕,动作轻柔地、如同最体贴的爱侣,为夫差拭去额角的汗珠。她的眼神落在夫差毫无防备的咽喉上,片刻后,移开。

西施重新躺回夫差身边,闭上眼睛。浓烈的异香包裹着她,如同无形的囚笼。黑暗中,只有她紧握的拳头,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杀意与隐忍。

7

姑苏台花园

夫差兴致勃勃,亲自教西施射箭。他握着西施的手,贴在她身后,姿势暧昧。西施强忍着不适,脸上挂着羞涩又崇拜的笑容。

“看好了,美人!弓如满月,箭似流星!这才配得上寡人的霸业!” 夫差带着西施的手松开弓弦,箭矢歪歪斜斜地射中靶子边缘。

西施拍手,眼中满是“崇拜”的星光:“大王神威!夷光…好生仰慕!” 她身体微微后靠,若有似无地贴近夫差。

夫差哈哈大笑,志得意满,搂紧西施):“哈哈哈!美人若喜欢,寡人日日教你!”

这时,一个内侍慌张跑来):“大王!不好了!相国大人…相国大人他…又在宫门外长跪死谏!说…说大王宠信越女,荒废国政,大祸将至啊!”

夫差笑容瞬间凝固,转为暴怒):“伍子胥!老匹夫!寡人忍他很久了!” 他一把推开西施,西施“惊呼”一声,踉跄跌倒,手腕撞在石凳上,顿时红肿。

西施眼中瞬间蓄满泪水,捂着手腕,声音哽咽: “大王息怒…都是夷光不好…惹得相国大人不快…夷光…夷光这就去向相国大人请罪…” 她挣扎着要起来,却显得柔弱无力,楚楚可怜。

夫差看到美人受伤垂泪,怒火更炽,对伍子胥的厌憎达到顶点): “请罪?美人你何罪之有?!是那老匹夫倚老卖老,目无君上!” 他心疼地扶起西施,对侍卫咆哮,“去!告诉伍子胥,再敢在宫门前聒噪,诅咒寡人,休怪寡人不念旧情!让他滚回府去闭门思过!”

西施靠在夫差怀中,将脸埋在他胸前,遮掩住嘴角那一抹得逞的、冰冷的弧度。手腕的疼痛微不足道,但能加速点燃夫差对伍子胥的怒火,值了。

炎炎烈日下,白发苍苍的伍子胥跪在宫门外的石阶上,腰背挺直如松。他听着侍卫传达的王命,老泪纵横,仰天悲呼:“吴国!我吴国…将亡于妖女之手矣!” 声音凄厉绝望,穿透宫墙。

8

吴宫秘道 ,一盏昏黄的灯笼在狭窄、潮湿的秘道中移动。提灯的是西施的心腹侍女(越国密探)。西施披着黑色斗篷,面容隐在阴影里。

侍女低声道: “姑娘,范大夫有信。”

西施接过一枚细小的、密封的铜管。她熟练地打开,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。上面是熟悉的、范蠡特有的瘦金体字迹,内容简洁:

“吴伐齐,国内空虚。伍子胥强谏,夫差赐死(剑名‘属镂’)。勾践秣马厉兵,时机将至。保重。蠡。”

西施的手微微颤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巨大的冲击和一种复杂的情绪。伍子胥…终于要死了!这个看穿她、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最大障碍,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被夫差亲手铲除!范蠡的计谋,冷酷精准得令人胆寒。而“保重”二字,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在她心底漾开一丝苦涩的涟漪。

西施迅速将丝帛就着灯火点燃,看着它化为灰烬,声音冷静:“告诉那边,伍子胥一死,便是夫差彻底疯狂之时。我会…再添一把火。” 她的眼中,跳动着复仇的火焰,也映照着丝帛燃烧的微光。

吴王寝殿。夜更深。

西施再次悄然起身。这一次,她没有取毒药,而是走向夫差挂在墙上的那把“属镂”剑——即将赐死伍子胥的王者之剑。

她伸出苍白的手指,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,轻轻拂过冰冷、沉重的青铜剑身。剑锋映出她妖异绝美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、翻涌着风暴的眼眸。

西施内心默念: “夫差…你的剑,先饮忠臣之血。很快…它会饱饮你自己的血。范蠡…你送来的‘好消息’,就用这把剑的下一任主人…夫差的人头来还吧。” 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锋利的剑刃上,一滴鲜红的血珠沁出,在冰冷的青铜上留下一个微小而刺眼的印记。她收回手,将染血的指尖放入唇中吮吸,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。

沉重的“属镂”剑在阴影中散发着不祥的幽光。

9

数年后,吴王宫摘星楼。

摘星楼高耸入云,是夫差为彰显武功和取悦西施所建。此刻,楼内正举行盛大的庆功宴。吴军刚刚在艾陵大败齐国,夫差志得意满,骄狂不可一世。群臣阿谀奉承,歌舞喧嚣。

夫差踞坐主位,满面红光,眼神因长年纵欲和胜利的狂喜而略显浑浊。他一手揽着西施,一手举着巨大的酒樽。西施依偎在他身边,妆容精致,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,却始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。郑旦坐在稍下首的位置,打扮得花枝招展,殷勤地为夫差斟酒,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西施,带着不甘。

夫差狂笑,声震屋瓦:“寡人北败强齐,南慑楚越!试问天下,谁与争锋?!勾践?不过寡人养在会稽的一条狗!” 他猛地将酒樽顿在案上,酒液泼洒,“待寡人饮马黄河,问鼎中原,尔等皆是从龙功臣!哈哈哈!”

群臣谄媚至极,齐声高呼:“大王神威!一统天下!万寿无疆!”

这时,伍子胥的声音却如同幽灵般诡异地在喧嚣中回荡:“…吴若伐齐,越必袭吴!大王!勾践非犬,乃噬人猛虎!老臣死谏!…吴国将亡!将亡于尔等之手啊!” 声音凄厉绝望。

夫差听到这幻听般的声音,脸色骤然阴沉下来,狂喜被暴戾取代。他抓起案上切肉的匕首,狠狠扎进桌面!

咆哮道: “扫兴!给寡人把这老匹夫的魂也打散了!拿酒来!美人!陪寡人痛饮!”

郑旦连忙捧起酒樽,娇声道: “大王息怒!今朝有酒今朝醉!让那些晦气都随风散了吧!妾敬大王!” 她一饮而尽。

夫差看着郑旦的豪爽,心情稍霁,接过酒樽痛饮,酒水顺着胡须流淌):“还是阿旦痛快!不像有些人…” 他意有所指地瞥了西施一眼,“整日里清清冷冷,心事重重。”

西施心中冷笑,面上却绽开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,主动执起另一樽酒):“大王冤枉夷光了。夷光只是…在替大王心疼。大王横扫六合,日夜操劳,这身子…可是万民的倚仗呢。” 她声音柔媚入骨,将酒樽递到夫差唇边,“这酒烈,大王…慢些饮。”

夫差被她的柔情和关切熨帖得通体舒泰,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大口,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): “哈哈哈!还是夷光最知寡人心意!放心,寡人这身子,龙精虎猛!还要看着你和阿旦,给寡人生一堆小王子呢!” 他大手一挥,“奏乐!起舞!”

狂乱的音乐响起,舞姬们旋转得更快,裙裾飞扬,一片奢靡堕落的景象。西施在夫差怀中,眼神穿过喧嚣的舞影,望向殿外沉沉夜色,仿佛在等待着什么。

10

姑苏台,隐秘角落,夜色如墨。

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护腕的手,将一支特制的、涂抹了磷粉的箭矢搭在强弓上。弓弦缓缓拉满,箭头指向摘星楼最高层灯火辉煌的窗口。弓手全身笼罩在阴影里,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——是范蠡安排的越国死士。

摘星楼中,内侍 急匆匆跑入,脸色煞白,声音带着哭腔:“大王!不好了!越…越军!勾践…勾践亲率大军,已…已渡过笠泽!直扑姑苏而来!烽火…烽火连天啊!”

狂乱的音乐戛然而止,瞬间死寂!舞姬僵在原地。群臣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冻结,转为极致的惊恐。

夫差脸上的狂笑和醉意瞬间消失无踪,他猛地站起,像一头被惊醒的暴怒雄狮,一把推开怀中的西施:“什么?!勾践?!那条狗!他怎敢?!” 他目眦欲裂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几乎同时!“咻——!” 一道微弱的、带着绿色磷光的箭影,精准地穿过喧嚣骤停的缝隙,射入摘星楼,钉在范蠡面前不远处的朱漆柱子上!箭尾兀自颤抖,磷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符号——越国死士发出的“行动成功”信号。

范蠡一直低调地坐在角落的越国“使臣”席位上。他猛地抬头,看到那磷光符号,眼中精光爆射!多年的谋划,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!他霍然起身!

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突然站起的范蠡身上。范蠡无视夫差吃人的目光,无视满殿的惊恐,整了整衣冠,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、近乎悲壮的狂喜。他大步走到殿中,朝着西施的方向,高高举起手中一直握着的青铜酒樽。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却清晰无比地响彻整个死寂的大殿:

“夷光姑娘!十年卧薪尝胆!十年屈辱蛰伏!十年…枕戈待旦!今朝,越甲已至!大仇得报,就在眼前!” 他的目光炽热如火,死死锁定西施,仿佛要穿透她美丽的躯壳,直抵那个他亲手锻造的灵魂,“范蠡…敬你!敬你忍辱负重!敬你…功在千秋!这杯酒,贺你…大仇得报!” 他将樽中酒一饮而尽,动作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。

全场死寂!所有人的大脑都空白了!夫差如遭雷击,难以置信地看看范蠡,又看看身边的西施。郑旦惊骇地捂住了嘴。群臣如同泥塑木雕。

西施在范蠡喊出她名字的瞬间,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。当“大仇得报”四字落下,她脸上那惯常的、柔媚顺从的面具,如同脆弱的琉璃般…片片碎裂。 她缓缓地、缓缓地从夫差身边站起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没有狂喜,没有激动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悸的平静。那双曾让夫差沉醉迷失的眼眸,此刻清澈得如同寒潭,清晰地倒映着夫差扭曲的脸和范蠡狂热的眼。

西施 一步一步,走下主位。她的步伐很稳,月白的裙裾在身后迤逦,如同踏过尸山血海。她径直走到范蠡面前,离他只有一步之遥。她看着他,这个她曾经仰望、爱慕、怨恨、如今却无比陌生的男人。她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像冰锥般刺破死寂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:

“范蠡…大人。” 她轻轻重复着这个称呼,仿佛在咀嚼一个苦涩的果实。她伸手,从旁边呆若木鸡的侍女托盘中,取过另一樽斟满的酒。她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青铜樽身。

西施将酒樽举到与范蠡平视的位置,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倾国倾城、却又冰冷彻骨、如同曼陀罗绽放般的微笑): “您说得对…是该庆贺。” 她的目光扫过范蠡刚刚饮尽的空酒樽,然后,牢牢锁住他的眼睛。

她的话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如同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扎入范蠡的心脏):“所以…那杯毒酒,我下在了您的酒里。”

死寂!绝对的死寂!时间仿佛凝固了。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。

范蠡脸上那悲壮狂喜的表情瞬间冻结!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骇然而急剧收缩!他手中的空酒樽“哐当”一声,砸落在地。他死死盯着西施,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人。

夫差也惊呆了,他看看西施,又看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范蠡,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愚弄至深的愤怒让他浑身发抖。

西施在范蠡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在夫差难以置信的注视下,在满殿死寂的恐惧里,她含笑…将自己樽中的毒酒,一饮而尽!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,她的笑容在灯火下妖异而绝美,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与解脱。

西施饮尽毒酒的侧影,范蠡僵硬的惨白面容,夫差扭曲的暴怒,群臣的惊恐万状…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、令人窒息的画面。摘星楼下,隐隐传来金戈铁马的厮杀声,越来越近。

11

姑苏台,摘星楼。

范蠡踉跄一步,猛地捂住胸口!一股剧烈的绞痛瞬间攫住了他!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西施,喉头滚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。恐惧,前所未有的恐惧淹没了他——不是对死亡的恐惧,而是对眼前这个女子彻底失控的恐惧!她竟敢…她竟真的…

夫差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反应过来,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怒和一种被背叛的极致羞辱感:“贱人!毒妇!你们…你们统统都该死!” 他彻底疯了,像一头受伤的野兽,一把拔出腰间佩剑(并非属镂,而是另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),狂乱地向离他最近的西施和范蠡劈砍过去!“杀了他们!给寡人杀了他们!!”

场面瞬间大乱!群臣尖叫着四散奔逃,互相推搡踩踏。舞姬们花容失色,哭喊着躲避。侍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,一时不知该听命去杀西施、范蠡,还是该保护暴怒失控的大王。

西施在夫差剑锋劈来的瞬间,身体展现出惊人的柔韧和敏捷!她仿佛早有预料,一个轻盈的旋身,月白衣袂飘飞,险险避开致命一击。同时,她藏在宽大袖中的手闪电般探出!一道细微的寒光闪过!不是武器,而是一根细长的、顶端镶嵌着米粒大小黑色宝石的发簪!

西施在旋身避开的同时,发簪精准无比地、狠狠划过夫差持剑的手腕内侧!动作快如鬼魅!

夫差手腕剧痛,鲜血瞬间涌出!他惊愕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,又看向西施手中那根不起眼的发簪,簪头的黑宝石在灯火下泛着诡异的幽光):“你…!”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麻痹感从伤口迅速蔓延!

西施 声音冰冷,如同宣判:“火鸢尾的根茎之毒…见血封喉的滋味,大王…慢慢享用吧。” 她不再看夫差,目光转向捂着胸口、脸色灰败、几乎站立不稳的范蠡。

范蠡强忍着脏腑翻搅的剧痛,死死盯着西施,眼中是震惊、愤怒、不解,还有一丝…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和绝望。他用尽力气,嘶声低吼):“夷光!为什么?!解药…给我解药!” 他伸出手,身体却因剧痛和毒发而剧烈摇晃。

西施看着他伸出的、颤抖的手,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她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): “解药?大人教我的第一课:落子无悔。毒,是我下的。这局…还没完。” 她不再理会范蠡,也完全无视了捂着喉咙、面色迅速变得青紫、正发出“嗬嗬”怪声、缓缓倒下的夫差。

摘星楼外,震天的喊杀声、兵刃撞击声、建筑倒塌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!越国的黑色战旗已经出现在视野中!火光映红了姑苏台的夜空!

西施在冲天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,在混乱奔逃的人群里,她像一尾逆流的鱼,冷静地撕掉累赘的华丽外袍,露出里面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。她最后看了一眼痛苦蜷缩的范蠡和在地上抽搐的夫差,眼神决绝而冰冷,转身,毫不犹豫地冲向一处被火焰和浓烟封锁的、通往更高处的旋梯!她的目标,是摘星楼的最高处!

众人只能看见她的背影!火焰舔舐着华丽的帷幕,浓烟滚滚。她黑色的身影在火光与混乱中一闪,消失在旋梯的阴影里。

范蠡痛苦地蜷缩在地,嘴角溢出黑血,视线开始模糊。他挣扎着抬头,只看到西施消失在火焰旋梯中的最后一抹衣角。

夫差倒在地上,双目圆睁,瞳孔扩散,青紫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愤怒、痛苦和难以置信。鲜血从他手腕和嘴角汩汩流出。

摘星楼的大门被轰然撞开!如狼似虎的越国甲士潮水般涌入,见人就杀!为首大将(灵姑浮)高呼:“奉越王令!诛杀吴逆!保护范大夫!”

整个姑苏台陷入一片火海和血海。象征着吴国霸权的摘星楼在烈火中摇摇欲坠。而在那燃烧的楼宇之巅,最高处的观星台上—— 西施的身影出现在那里!狂风猎猎,卷起她黑色的衣袂和如瀑的长发。她背对着冲天的火光和脚下的修罗地狱,面朝东方初露的鱼肚白,如同一尊浴火而生的复仇女神雕像。

她的脚下,踩着吴王夫差那死不瞑目的头颅!那颗头颅被随意地丢弃在观星台的边缘,鲜血淋漓。

火光照亮西施绝美却冰冷如霜的侧颜。她的眼中,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,只有一片燃烧后的、深不见底的灰烬和…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洞。她缓缓抬起手,指向脚下炼狱般的姑苏城,指向遥远的天际,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。

烈火焚城,残阳如血,映衬着高台之上那抹孤绝而震撼的身影。范蠡的毒发,夫差的头颅,西施的登顶…

12

破晓的微光挣扎着穿透浓烟,映照着满目疮痍的姑苏城。曾经繁华的宫殿沦为断壁残垣,焦黑的梁木斜插向灰暗的天空,未熄的余火在角落发出噼啪的哀鸣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、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。摘星楼主体已坍塌大半,唯有这最高处的观星台,如同巨兽残存的脊骨,孤悬于废墟之上。

西施背对深渊,临风而立。黑色劲装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,衣摆被晨风卷起,猎猎作响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空洞地俯瞰着脚下这片她亲手参与毁灭的土地。十年的恨意在昨夜达到顶峰,又在夫差头颅滚落的那一刻骤然抽空,留下巨大的虚无。夫差那颗被斩下、面目狰狞的头颅,就滚落在她脚边不远处的血泊里,空洞的眼窝瞪着铅灰色的天空。

沉重的脚步声、甲胄摩擦声从摇摇欲坠的旋梯口传来。

范蠡的声音嘶哑、虚弱,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:“…夷光!”

范蠡在两名越国精锐甲士的搀扶下,艰难地登上观星台。他脸色灰败如金纸,嘴唇乌紫,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。剧毒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,但他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和或许提前服下的某种压制性药物,强撑着没有倒下。他推开搀扶的甲士,目光如淬毒的利箭,死死钉在西施的背影和她脚下的那颗头颅上。

范蠡声音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颤抖):“你…你竟敢…弑君?!还对我…” 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,他呕出一小口发黑的血沫,用袖子狠狠擦去,眼神更加怨毒,“解药…给我解药!否则…我让你…求生不得…求死不能!” 他试图上前,身体却一个趔趄,几乎摔倒,全靠扶住一根烧焦的栏杆才稳住。

西施缓缓转过身,晨光勾勒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。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范蠡狼狈痛苦的模样,扫过他嘴角的黑血,最后落在他那双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眼睛上。那眼神,没有恐惧,没有得意,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。

她的声音清冷,不带一丝波澜,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:“弑君?他屠我村庄,辱我国土时,可想过自己是君?范蠡大人,毒,是我下的。滋味如何?” 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,像一个求知的孩子,“这滋味,比之十年卧于仇人榻侧,日夜藏毒于枕戈…哪一个更痛些?”

范蠡被她这近乎天真的残忍质问噎住,胸口剧痛更甚,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。他从未想过,自己亲手打磨的利刃,最终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反噬自身!他低估了她的恨,更低估了她的…疯狂!

这时,越国大将灵姑浮洪亮,充满胜利者亢奋的声音从下方传来: “范大夫!大王已入城!正在清理残敌!请您速去!” 他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甲士出现在旋梯口,目光敬畏地看了一眼高处的西施和她脚下的头颅,随即转向范蠡,“这妖女…”

范蠡猛地抬手,制止灵姑浮,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西施,从牙缝里挤出命令):“围住她!没有我的命令…任何人…不得靠近!” 他需要一个答案,更需要…解药!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!

甲士们 (齐声应诺):“喏!” 迅速散开,锋利的戈矛闪烁着寒光,指向观星台中央的西施,形成一个冰冷的包围圈。

西施对周围的刀枪视若无睹,目光越过范蠡,投向更远处。那里,一面黑色的越国大纛正缓缓升起在姑苏城头,迎风招展。她看着那面旗帜,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嘲讽): “越旗…插遍吴地了。范蠡大人,您的宏愿…达成了。” 她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范蠡,眼神变得无比复杂,如同沉埋千年的古井,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,“您教我的权谋天下,我…学得很好。”

范蠡强忍剧痛,声音嘶哑: “你…到底想要什么?!解药!给我解药!念在…念在昔日…” 他试图用旧情打动她,却发现“情”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。

西施打断他,向前走了一步。包围的甲士顿时紧张地挺起长戈。她停下,目光穿透范蠡的痛苦和怨恨,直抵他灵魂深处,问出了那个缠绕她十年、在昨夜毒酒入喉那一刻才彻底明晰的问题。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惊雷般炸响在范蠡心头:“你教我权谋天下,翻云覆雨,用这双手葬送了吴国,葬送了夫差…”她低头,看着自己那双纤细、染血的手,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毒药和血腥的气息。

她的眼中,那死寂的冰层终于彻底碎裂,露出底下汹涌的、积累了十年的、无法言说的痛苦、委屈、不甘和…一种刻骨铭心的疲惫。

西施抬起头,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,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。这泪水不是为了博取同情,而是压抑太久后的崩溃与诘问:“…却唯独忘了教我…”她的声音哽咽,带着破碎的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,“如何爱你。”

全场死寂!风似乎都停止了。灵姑浮和甲士们愕然。范蠡如遭重击,身体猛地一晃,捂着胸口的手颓然垂下,眼中所有的怨毒、愤怒、算计,在这一刻被这直白而惨烈的诘问彻底击碎!只剩下巨大的、空白的茫然和…一种迟来的、灭顶般的痛楚。爱?他们之间…有过爱吗?还是从头到尾,都只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利用?这个问题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灵魂上,比那穿肠毒药更痛彻心扉!

西施的泪,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布满烟尘和血迹的观星台地面上,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。她看着他,这个她曾仰望如天神、后又怨恨入骨的男人,眼神悲凉而绝望。

西施声音低微,如同梦呓,却字字清晰: “范蠡…你告诉我…天下得了,仇报了…可这心,空了…该怎么办?” 她缓缓抬起手,不是指向他,而是指向自己空荡荡的胸口。这个动作,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。

范蠡喉头剧烈滚动,他想说什么,想辩解,想怒斥,想哀求解药…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,化为一声痛苦的闷哼。他看着西施眼中那巨大的空洞,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他踉跄着,又向前迈了一步,毒发和这灵魂的拷问让他几乎站立不住。

突然!

西施决绝地后退一步!她的脚跟已经踩在了观星台摇摇欲坠的边缘!碎石簌簌落下深渊!

范蠡和灵姑浮同时惊恐大吼:“不要!!” 范蠡目眦欲裂,忘记了毒痛,下意识伸出手,想要抓住她!灵姑浮也惊骇前冲!

西施在边缘站定,狂风吹起她的长发,衣袂翻飞,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。她看着范蠡伸出的、徒劳的手,脸上露出一抹凄美到极致的、释然的微笑:“大人…您的解药,不在我这里。” 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初升的朝阳,那里,金色的光芒正努力穿透厚重的烟霾,“它在…江海之间。”

话音未落!

西施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,向后…倒去!决绝地坠向那万丈深渊和下方燃烧的废墟!

范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、不似人声的绝望嘶吼: “夷光——!!!” 他扑到边缘,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被风卷起的、破碎的黑色衣角。

西施的身影在晨光和浓烟中急速下坠,长发如墨莲般散开。她仰面望着越来越远的、范蠡那张因极致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,嘴角,似乎还残留着那抹释然的微笑。十年爱恨情仇,家国血泪,权谋倾轧…最终都归于这纵身一跃的自由。

观星台上,范蠡跪倒在边缘,手中死死攥着那片破碎的黑布,望着深渊,发出野兽般的哀嚎。灵姑浮和甲士们震惊无言。夫差那颗头颅依旧在血泊中狰狞地瞪着天空。废墟之上,唯有越国的黑色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,也掩盖了无数被碾碎的魂魄。

13

数月后,太湖烟波深处。

浩渺的太湖,水天一色,烟波澹荡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,舟上无帆无桨。

范蠡独坐舟中。他换下了官袍,穿着一身粗布葛衣,面容憔悴消瘦,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,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。毒虽解 ,但心已成灰。他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从观星台边缘拾回的、西施用来划伤夫差、顶端镶嵌着黑色火鸢尾宝石的发簪。

发簪上的黑色宝石,在湖光映照下,依旧闪烁着幽冷的光泽,如同西施最后看他的那双眼睛。

范蠡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沙哑:“…江海之间?” 他望着无垠的水面,眼神空洞,“夷光…这就是你…给我的答案?” 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笑,“呵…好一个…江海之间!”

溪边晨光中,西施吹笛的纯净侧影。

王宫大殿上,她被迫抬头,眼中冰冷的恨意。

椒兰之室,她沉入水中的绝望。

摘星楼顶,她饮下毒酒时妖异的微笑。

最后坠落时,那释然的、望向朝阳的眼神…

一滴浑浊的泪,从范蠡干涸的眼角缓缓滑落,滴在冰冷的簪身上。他闭上眼,握紧了发簪,指节发白): “天下…权谋…爱恨…” 他猛地睁开眼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彻悟,仿佛看透了世间的虚妄,“原来…皆是牢笼。” 他不再看那发簪,扬手,将它远远抛入波光粼粼的湖心。

簪子划出弧线,“咚”的一声没入碧波。涟漪荡开,映出她最后坠落的芳影。

他忽然懂了。这十年他锻了柄绝世凶刃,刃口却始终向着自己心窝。

扁舟在浩瀚的太湖中,渺小如一粟,随波逐流,渐渐消失在烟波深处。水天茫茫,不知其所终。

苍老的渔歌隐约飘来: “…吴宫花草埋幽径,越女如花…看不尽…争如江上…弄潮儿…”

(全剧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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