借钱给朋友,老婆要离婚!
吃一堑长一智,我再也不要借钱了!
1
闷热的周四傍晚,老婆苏倩正在厨房煲莲藕排骨汤。
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,瘫在沙发上养神,突然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。
“喂?”我懒洋洋地接通。
“刚子!”王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又急又哑,带着一股子火烧眉毛的焦躁,
“兄弟这次真是……掉进深坑里爬不出来了!就等着这点钱救命呢!”
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,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。
王康,大学睡在我上铺的兄弟,一起打过架,一起醉过酒,一起追过同一个系花的铁哥们。
毕业这些年,联系虽然少了,可那份情谊,总觉得是埋在土里的金子,没生锈。
他年初辞了职,雄心勃勃说要搞个什么智能家居的创业项目,我还给他鼓过劲。
“康子?慢慢说,怎么回事?”我压低声音,眼角余光瞥向厨房。
苏倩的身影在磨砂玻璃门后安静地移动着,偶尔传来碗碟轻碰的声响。
“资金链!妈的,眼看就要签个大单,就差最后一步,供货商那边卡死了,”
“非要我结清上一笔材料尾款才肯继续供!不然前面所有投入全他妈打水漂!”王康的声音里透着濒临绝境的绝望,
“刚子,我……我实在是没地方磕头了!就指着你了!”
“二十万!就二十万!两个月!两个月后我缓过这口气,连本带利,绝对一分不少地还你!兄弟我用命给你担保!”
“二十万?”我倒抽一口凉气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这个数字,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头皮发麻。
那不是小数目,那是我们两口子省吃俭用攒了两年多,准备把家里老旧的厨房和卫生间彻底翻新一遍的钱。
苏倩的书店生意只能算勉强糊口,我的工资是家里的顶梁柱,每一分钱都浸着汗水和计划。
“刚子!”王康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,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神经上来回拉扯,
“就两个月!两个月!我王康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?项目成了,这点钱算个屁!”
“要是黄了,我……我他妈跳楼的心都有了!刚子,拉兄弟一把!就这一次!求你了!”
他那句“跳楼”像根冰冷的针,狠狠扎进我的耳膜。
眼前瞬间闪过大学时他替我挡下校外混混拳头的画面,鼻青脸肿却还咧嘴傻笑的样子。
义气,这两个沉甸甸的字,此刻死死压住了理智的天平。
我脑子里乱糟糟的,苏倩温和的笑容,我们规划新厨房时她亮晶晶的眼睛,王康此刻濒临崩溃的嘶吼……它们搅在一起,疯狂撕扯着我。
厨房门轻轻拉开,苏倩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出来,脸上带着一丝恬静的疲惫。
“谁呀?吃饭了。”
“哦……一个同事,问点项目上的事儿。”我猛地掐断了和王康的通话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
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,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,“马上,马上就来。”
苏倩没多问,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,转身又进了厨房。
手机屏幕暗了下去,可王康那绝望的哀求声,却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,一点点压过了对苏倩的愧疚。
一个疯狂又笃定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:帮!必须帮!王康不会坑我。
两个月,神不知鬼不觉,钱就回来了。苏倩不会发现的。不会的。
2
转账是在三天后一个同样闷热的下午完成的。
银行冷气开得很足,我后背却一阵阵地冒汗,黏腻腻地贴着衬衫。
“林先生,确认一下,是转账到王康先生账户,金额二十万元整,对吗?”
“对。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,微微发抖。
这是是苏倩一直心心念念的、可以让她舒舒服服站着理菜的宽敞操作台,是我们计划里卫生间那套能冲走所有疲惫的智能马桶……
它们就在我的指尖下,即将流向一个未知的深渊。
“林先生?”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疑惑。
“哦!确认!确认!”我猛地回过神,指尖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,重重地按了下去。
屏幕闪烁了一下,提示转账成功。
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,一种背叛了什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。
走出银行大门,七月的热浪扑面而来。
手机响了,是王康。我几乎是立刻接通。
“刚子!钱收到了!收到了!”王康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,“大恩不言谢!刚子!你就是我亲兄弟!”
“两个月!就两个月!等我缓过这口气,亲自登门,给你和嫂子磕头谢恩!我王康说到做到!要是食言,天打雷劈!”
“行了行了,少来这套。”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,“赶紧把事儿搞定,别让我这钱白扔水里就行。磕头就免了,请我喝顿大的!”
“必须的!最大的!最好的酒!”王康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,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,“刚子,等着瞧!兄弟不会让你失望!”
挂了电话,我站在灼热的阳光下,长长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王康的保证像一剂强心针,暂时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慌。
两个月,我对自己说,只要两个月。苏倩不会知道的。
我们的生活,会回到正轨,甚至更好。
3
时间像被黏稠的糖浆裹住了,挪动得异常缓慢。
每次手机响起,我的心都会条件反射地揪紧,然后又失望地落回原处——不是王康。
苏倩开始频繁地提起装修的事,起初是闲聊般的憧憬。
“老公,”一个周末的午后,她蜷在沙发里翻看一本厚厚的家居杂志,阳光透过纱帘,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跳跃,
“你看这个原木色的橱柜怎么样?和我们家地板颜色应该挺搭的。”她指着杂志上一张图片,眼睛亮亮的。
我的目光落在杂志上那光洁漂亮的橱柜表面,喉咙却有点发紧。
“嗯……挺,挺好的。”我含糊地应着,视线飘向窗外,不敢与她对视。
“还有卫生间,”她兴致勃勃地翻过一页,“我想把那个老浴缸换成淋浴房,地方能宽敞不少。”
“你说我们选那种带按摩喷头的怎么样?虽然贵点,但想想累了一天能冲个舒服澡……”
“嗯……好,都听你的。”我端起桌上的水杯,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冰水。
王康那张拍胸脯保证的脸在脑海里闪过,带着一种虚幻的坚定。
几天后,苏倩的提议开始变得具体。
“老公,我约了‘美家’装饰的设计师,周六上午过来量房,先出个初步方案看看,心里好有个底。你那天没事吧?”她一边收拾着早餐的碗碟,一边随意地说。
周六?量房?可王康那边,毫无音讯。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那些被我强压下去的恐慌瞬间破土而出,疯狂滋长。
“周六?”我放下筷子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,但尾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
“周六……周六恐怕不行,公司临时有个急活,老大点名要我过去盯着。很重要的一个客户提案。”我扯了个谎,手心开始冒汗。
苏倩的动作顿住了。
她转过身,疑惑地看着我:“提案?之前没听你说啊?周六还加班?”
“临时安排的,没办法。”我避开她探究的目光,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边缘,
“客户那边催得急。量房……要不改下周?或者,你自己先看看?”
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。
我能感觉到苏倩的目光落在我头顶,带着审视的重量。
厨房里只有水龙头没关紧的滴答声,一下,又一下,敲在紧绷的神经上。
“哦。”她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,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,转身继续洗碗。
哗哗的水流声响起,盖过了那令人心慌的滴答声。
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,一种无声的疑虑,像薄雾一样,开始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。
她没再追问,可那沉默本身,比任何追问都更让我坐立不安。
4
又熬过了煎熬的一周。
王康依旧杳无音信,电话打过去永远是冰冷的“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”。
我心里的不安像滚雪球一样,越来越大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晚上和苏倩一起吃饭时,我常常走神,味同嚼蜡。
这天晚上,苏倩把最后一件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,转过身,靠在门框上,双手抱在胸前。
橘黄色的床头灯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,可她的表情却很平静,平静得让人心慌。
“林刚,”她开口了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,“钱呢?”
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,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胸腔,咚咚咚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麻。
来了。该来的终究躲不掉。
我喉咙发干,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,却比哭还难看。
“钱……钱在啊。”我的声音干巴巴的,眼神飘忽,不敢直视她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,“在……在卡里呢,好好的。”
“在卡里?”苏倩重复了一遍,语气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。
她往前走了两步,停在床边,离我更近了些。
灯光下,我能看清她微微蹙起的眉头。
“那好,我们现在就去银行。把卡给我,我查一下余额。正好,明天约了设计师最终敲定方案,得付定金了。”
“明……明天?”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差点从床上弹起来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,
“这么急?再……再等等不行吗?设计图不是还没最终定稿吗?定金……定金可以晚两天吧?”
“等?”苏倩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,平静的面具终于碎裂,露出底下压抑已久的惊怒和难以置信,
“林刚!你告诉我,等什么?!”她上前一步,眼睛死死地盯住我,那目光像淬了火的针,
“从一个月前你就开始不对劲!一提钱就支支吾吾!拖!拖!拖!你到底在等什么?!那钱到底还在不在?!”
她的质问像密集的冰雹,劈头盖脸地砸下来。
我无处可逃,脑袋里嗡嗡作响,王康那信誓旦旦的“两个月保证”和眼前妻子愤怒而受伤的眼神激烈地碰撞着。
最后的防线彻底崩溃了。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
“钱……钱我借给王康了。”终于说出来了,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瞬间淹没了我,我猛地低下头,双手紧紧抱住脑袋,不敢看她的表情,
“他说……他创业急需周转,两个月……就还……连本带利……”
死寂。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几秒钟,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“二十万?”苏倩的声音响了起来,轻飘飘的,带着一种极度震惊后的麻木和空洞,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,
“我们所有的装修钱?你借给了王康?连个借条……都没有?”
“……嗯。”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,沉重地点了下头。
“啪!”一声脆响,尖锐地撕裂了房间里的死寂!
苏倩猛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白瓷茶杯,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!
洁白的碎片和深褐色的茶水四散飞溅,打湿了我的拖鞋和裤脚。
“林刚——!”苏倩的声音骤然爆发,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、失望和心碎,
“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?!还有我吗?!二十万!那是我们一点一点攒出来的!你问都不问我一声!你凭什么?!”
“你凭什么就自作主张给了别人?!还是连张纸都不留?!王康!王康他是你爹吗?!你去跟他过去啊!”
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,脸色煞白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地砸在脚下狼藉的地板上。
那眼神,满是受伤和冰冷,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。
巨大的恐慌和悔恨瞬间将我吞噬。
我猛地站起来,想要靠近她,想要解释,想要抓住点什么。
“倩倩!你听我说!王康他……”
“别碰我!”她猛地后退一步,声音嘶哑地尖叫着,充满了厌恶和抗拒,
“林刚,我告诉你,这钱要是拿不回来,我们……我们……”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,最终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。
然后转过身冲出了卧室,砰地一声摔上了书房的门。
我僵在原地。
5
“倩倩……是我混蛋!我该死!我脑子被驴踢了!你……你开开门好不好?我错了!我真的知道错了!”
书房内,无人应答。
“王康……王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!”我徒劳地解释着,试图抓住一根虚幻的稻草,
“他跟我保证过的!他……他可能只是暂时遇到点困难,电话打不通……”
“我明天就去找他!钱一定能拿回来!倩倩,你信我一次!就这一次!”
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,显得那么空洞而苍白。
回应我的,依旧是门板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第二天,我跟公司请了假,红着眼睛开始疯狂寻找王康。
我先冲到了他租住的公寓。
敲门,无人应答。
透过积满灰尘的猫眼往里看,黑洞洞的,死寂一片。
询问物业,对方一脸漠然:“王先生?拖欠了三个月房租,早被清走了!东西一堆,没人要,处理了!”
我又跑到他曾经吹嘘过无数次的那个位于创业孵化园的办公室地址。
孵化园里人来人往,一片繁忙景象。
找到他登记的房间号,却发现门口挂着另一家公司的Logo。
前台小姐礼貌而疏离:“王康?哦,那个做智能家居的?早搬走了。”
“听说项目黄了,欠了一屁股债,供应商天天来堵门,后来人就消失了,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。”
“您是他朋友?劝您一句,别找了,这种人,找不着的。”
我不死心,翻出手机里所有可能认识王康的人的电话,一个个拨打过去。
大学同学、曾经一起喝过酒的同行、甚至是他老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号码……起初还有人接听,语气带着同情或敷衍。
“王康?唉,老林,不是我说,他这次步子迈太大,扯着蛋了……”
“我也联系不上他啊,听说跑路了?啧啧,坑了不少人吧?”
“兄弟,听我一句劝,这钱……悬了。自认倒霉吧。”
到后来,再打过去,要么是忙音,要么直接被挂断。
夜幕降临,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。
客厅里一片昏暗,只有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幽幽蓝光,映照着沙发上苏倩一动不动的侧影。
她没有开灯,也没有看我一眼,只是盯着电视里毫无意义的广告画面,眼神空洞。
我张了张嘴,想告诉她我今天一无所获,想再说一次对不起,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最终,我只是默默地换了鞋,拖着沉重的脚步,像逃离瘟疫一样,径直走向了书房。
那里,已经铺好了一张临时搭起的行军床。
我把自己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,脸深深埋进带着灰尘味的被子里。
家,这个曾经温暖的字眼,如今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我们被那消失的二十万,彻底割裂在了两个世界。
6
苏倩不再看我。
她做饭只做自己那份,精致的碗碟里盛着一个人的孤单。
洗衣服,我的那堆永远被留在脏衣篮的最底层,像一堆碍眼的垃圾。
偶尔在狭窄的客厅或厨房迎面撞上,她会立刻垂下眼帘,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,仿佛我是一团没有温度、需要避开的空气。
那种刻骨的冷漠,比最激烈的争吵更伤人。
直到那个阴沉沉的傍晚,乌云低垂。
苏倩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响起,一遍又一遍。
她原本在阳台晾衣服,闻声快步走了进来,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,脸色瞬间变了。
“妈?”她接通电话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我坐在书桌前,假装翻看一份早已失去意义的文件,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。
“什么?!在哪家医院?!现在情况怎么样?!医生怎么说?!”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,大颗大颗地滚落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岳母?出事了?
苏倩听着电话,身体微微摇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
她胡乱地用手背抹着眼泪,声音带着哭腔:“好……好……我知道了妈……你别慌,别慌啊……我马上过来!马上!”
她几乎是吼着说完最后一句,猛地挂断电话,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,肩膀剧烈地耸动,压抑的哭声终于破碎地溢了出来。
“倩倩?”我再也坐不住了,几步冲到她面前,蹲下身,想碰触她又不敢,“妈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
苏倩猛地抬起头看着我,泪水糊了满脸,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,此刻只剩下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。
“心梗……”她哽咽着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
“很严重……在市中心医院ICU……医生说……医生说必须立刻手术……要五万……要五万押金……”
说到那个数字时,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,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控诉,“林刚!我们的钱呢?!我妈等不起了!她等不起了啊!”
我浑身冰冷,恐慌比当初被苏倩发现时更甚,张着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能说什么?钱没了!被我用那该死的“兄弟义气”亲手葬送了。
现在,它堵在了岳母的救命路上!
苏倩看着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哑口无言的样子,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熄灭了,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刻骨的恨意。
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,巨大的悲恸和愤怒给了她力量。
她不再看我一眼,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,翻箱倒柜。
很快,她又冲了出来,手里紧紧攥着几张银行卡、一个薄薄的首饰盒,还有几张红色的存折,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。
“钱……”她喃喃着,眼神空洞地掠过那些东西,像是在看一堆无用的废品,“我得去找钱……我得救我妈……”
她像疯了一样,抓起手机,开始翻通讯录,手指颤抖得几乎按不准屏幕。
我看着她崩溃的样子,心如刀绞。
“倩倩!你别急!我们一起想办法!我……我去借!我去找我同事!我……”
“借?”她猛地转过头,脸上还挂着泪痕,眼神却像冰刀一样锋利,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、极致的嘲讽,
“林刚!你拿什么借?!拿你那不值一文的信用?还是拿你那群‘肝胆相照’的好兄弟?!”
她的话语像鞭子,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,
“王康?你去找王康啊!让他把我们的‘家’!把我妈的命!还回来啊!!”
她几乎是嘶吼出最后一句话,然后不再看我一眼,拿起钥匙,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家门。
门被重重摔上,巨响砸碎了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。
7
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。
岳母躺在ICU,每一分钟都是与死神的拔河。
苏倩彻底疯了,她动用了所有人际关系,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母兽,四处奔突,寻找着哪怕一丝微弱的生机。
她打遍了亲戚朋友的电话,声音从最初的哀求、哭诉,到后来的麻木、嘶哑。
她翻出通讯录里所有可能帮上忙的名字,甚至联系了多年未曾走动、关系疏远的远亲。
“姨,求求您,我妈在ICU,等着钱救命……三万,不,两万也行!一万!求您先借我一万!我给您打借条!我用我的书店抵押!我保证……”
“李哥,是我,苏倩……我知道这很冒昧,但我实在没办法了……我妈她……”
“张姐,求您帮帮忙,看在……”
电话那头传来的,大多是婉转的推脱,无奈的叹息,或者干脆是冰冷的忙音。
人情冷暖,在巨大的金钱和未知的风险面前,薄得像一张纸。
我同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,硬着头皮,放下所有尊严,去找了平时关系还算可以的同事、上司。
我红着眼睛,声音哽咽地诉说家里的灾难,岳母的垂危,恳求他们施以援手。
“老林啊,唉,真不是不帮你,我家里也刚买了房,月供压得喘不过气……”
“小林,这事……唉,公司有规定,私人借贷很麻烦,而且数额这么大……”
“刚子,兄弟我手头也紧啊,孩子刚报了夏令营,学费也……”
曾经在酒桌上勾肩搭背、称兄道弟的面孔,此刻都挂上了为难和疏离。
他们或同情地拍拍我的肩,或无奈地摇头,眼神里除了些许怜悯,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淡漠和一种本能的规避风险。
我甚至能感觉到,在我转身离开后,身后投来的那些复杂的目光——
同情?庆幸?还是淡淡的鄙夷?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手术费,像一个巨大的、无法逾越的鸿沟,横亘在我面前,也横亘在岳母的生命线上。
而填平它的希望,正在一点点熄灭。
苏倩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。眼窝深陷,脸色蜡黄,嘴唇干裂起皮。
她几乎不眠不休,不是在医院守着,就是在外面奔波借钱。
回到家,也是死一般的寂静,我们之间隔着的,已经不仅仅是那二十万,还有岳母日益危急的生命,以及被这绝望现实彻底压垮的信任。
直到那天深夜。苏倩从医院回来,比平时更晚。
她身上带着医院消毒水和深夜寒气混合的味道,脚步虚浮。
她没有开客厅的大灯,只有玄关一盏昏暗的感应灯亮着,勾勒出她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。
她没有换鞋,径直走到客厅中央,慢慢地抬起头,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,落在我身上。
那眼神,空洞、疲惫,像燃尽了的灰烬,再没有一丝波澜。
她手里,捏着一张薄薄的纸。
“林刚,”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仅存的气力,“我妈的病危通知书……刚签的。”
“医生说……最迟后天上午……手术必须做……否则……”后面的话,她没有说下去,但那种无言的绝望比任何宣判都更清晰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,她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,又慢慢地抽出了另一张纸。
“我们……也到头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又冷如冰,“签了吧。放过你,也放过我。”
借着昏暗的光线,我看清了那张纸抬头的几个加粗黑字:离婚协议书。
我如遭雷劈,浑身僵硬,心在滴血。
家散了。一切都完了。
8
出租车上,我和苏倩分坐在后座的两端,中间隔着足以再塞下两个人的距离。
她今天穿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外套,整个人缩在里面,显得异常单薄脆弱,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。
我看着窗外,视线却无法聚焦。
我们之间没有一句话。司机也知道我们要去干嘛,所以一起保持着沉默,像是在默哀。
恍惚中,车停了,到了,该下车了。
民政局的大门,像一张咧开的巨嘴,嘲讽着我。
我们一前一后朝那扇门挪着步子,像是奔赴一场无法逃脱的刑场。
我不要去那里,我不要去“枪毙”!
就在这时——
嗡…嗡…嗡…
裤兜中的手机,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!
不是电话铃声,是短信!
我几乎是麻木地低下头,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手机号码。
谁?这种时候?推销?诈骗?
一种极度的疲惫和厌倦涌上来,我几乎想直接删掉。
但鬼使神差地,我划开了屏幕。
短信内容瞬间撞入眼帘:
“兄弟,对不住了!我之前实在是没办法,躲了起来。现在我在外地打工,攒了一部分钱想先还你。”
“卡号给我,我马上转八万。剩下的钱,我每月固定还,一定还清!——王康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道惊雷,在我早已死寂一片的心湖里轰然炸开!
王康!是王康!他没消失!
他……他要还钱?先还八万?!
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诞的狂喜猛地袭来!
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手机差点滑落。
“你能不能走快点?!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耗着!”苏倩不耐烦地回头催促。
“倩倩!”我激动地大喊,“你看!你看!王康!是王康!”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不顾一切地将手机屏幕猛地塞到她的眼前,
“他还钱!他说……他说先还八万!马上转!”
苏倩的身体,在那一瞬间,猛地僵住了!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。
她的目光,死死地钉在了那小小的、发光的手机屏幕上。
“王康”两个字,还有那“先还八万”、“马上转”的字句,清晰无比,不似作伪。
“这……这是真的吗?”她的声音哽咽得厉害,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颤抖。
那泪水,终于再也承载不住,大颗大颗地、无声地滚落下来,砸在她紧紧交握的手背上。
9
“是真的!倩倩!一定是真的!”我几乎语无伦次,
“我现在就打!现在就打给他问清楚!”
我的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不听使唤,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慌乱地滑动了好几次,才终于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颤抖着手,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
我开了免提——嘟…嘟…嘟…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。
苏倩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我的手机上,仿佛那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唯一通道。
嘟…嘟…嘟…
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。
就在那令人窒息的等待音几乎要将我们再次拖入深渊时——
“喂?”一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声音,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沙哑,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。
是王康!真的是他!
“康子!康子!是你吗?!”我的声音瞬间拔高,带着哭腔和一种不敢置信的狂喜,“短信!你发的短信!是真的吗?!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。
那短暂的沉默,让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。
苏倩的身体也明显地绷紧了,连无声的流泪都停滞了。
“……刚子。”王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充满了沉甸甸的、无法言说的愧疚和疲惫,
“是我……对不住……真的对不住……”他的声音哽咽了,停顿了几秒,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,
“之前……项目黄了……欠了一屁股债……讨债的天天堵门,我……我实在是没办法了……只能……只能躲起来……像条丧家犬……”
他深吸了一口气,那吸气声通过免提传出来,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。
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我他妈不是人!我对不起你!更对不起嫂子!把你们害惨了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跑到了南边,找了个冷冻厂扛货……没日没夜地干……不敢联系任何人……就想着……想着攒点钱……先还你一部分……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,却又透着一股咬牙硬撑的、不容置疑的坚决,
“八万!我刚凑够八万!刚子!卡号!快把卡号给我!我现在就在银行外面!马上转给你!”
“剩下的……我王康就算是卖血!也一定按月还!一分不少!我发誓!用我死去的爹妈发誓!”
“好!好!康子!卡号我马上发你!”我激动得声音都在劈叉,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手机。
把那张承载着所有积蓄、也承载着岳母最后希望的银行卡号,飞快地编辑好,发送了出去。
每一个数字,我都反复确认,指尖因为激动而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屏幕。
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。
“收到了!刚子!”王康的声音立刻传来,“你等着!我马上转!马上!”电话那头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和推开银行玻璃门的声响。
电话没有挂断。
我们三个人,隔着冰冷的电波和遥远的空间距离,陷入了一种奇异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只有王康在银行里模糊的、与人交流的微弱声音,以及他沉重的喘息声。
那喘息声里,充满了沉重的负罪感和一种豁出一切的赎罪决心。
叮咚!
我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!
一条崭新的银行入账短信,像一道刺破所有阴霾的曙光,清晰地跳了出来:
“【XX银行】您尾号****的账户于XX时XX分收到转账人民币80,000.00元,可用余额……”
那串数字,在屏幕上闪烁着,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、救赎的光芒。
“倩倩!”我几乎是嘶吼着,把手机再次递到她面前,声音因为激动而完全变了调,
“到了!钱到了!八万!是八万!妈的手术费……有着落了!”
苏倩捂着脸的双手,指缝间全是泪水。
她看着我,嘴唇翕动着,似乎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
最终,她只是猛地伸出手,一把抓住了我拿着手机的手腕:
“走,去医院!”
经过这场风波,我主动将工资卡交给苏倩保管,每次遇到超过五千元的支出都会先商量。
岳母病愈出院,装修的钱也在一点一点的积累着,我们的生活也逐渐回到正轨。
一年后的某一天,苏倩在厨房煲汤,我瘫在沙发上刷手机,忽然有个来电。
“刚子!能借我一些钱吗?”
“我也正缺钱呢,你能借我一点吗?”
嘟…嘟…嘟…
“怎么不借钱啦?”苏倩从厨房走出,笑着问我。
“打死也不借!我要留给我老婆用!”我搂她入怀。